《卫报》|租佃资本主义造成经济停滞和社会不平等
作者：布雷特·克里斯托弗斯(Brett Christophers)
译者：孙晋
法意导言
近日，英国政府称，出于安全考虑将停用不久前由政府购买的5千万只口罩(价值约1.5亿英镑)，一时间英国社会怨声载道。民众怨气尚未平复之际，英国政府又决定签署一份价值2.52亿英镑的个人防护设备采购合同。此消息一出，民众愤怒的声音响彻英国。民众愤怒的本质是什么?又应该如何看待及解决英式经济问题?本文于2020年8月12日发表在《卫报》杂志(The Guardian)，作者布雷特·克里斯托弗斯(Brett Christophers)试图从租佃资本主义的视角切入，分析并解答上述问题。布雷特认为，虽然租佃制度是英国政府惯用的施政思路和手段，但当前混乱的经济秩序并非由其所致，而是因为英国政府及社会对待租佃制度的错误态度造成的。作者在文中幽默反讽当局：“资本流动以及政府在其中的作用，始终是推动英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其实，我们不该愤怒，因为我们本应已习惯英国近来发生的丑闻”。布雷特·克里斯托弗斯为瑞典乌普萨拉大学(Upsala University)教授，也是即将出版的《租佃资本主义：谁掌握经济，谁为经济买单》(Rentier Capitalism: Who Owns the Economy, and Who Pays for It)一书的作者。
传奇人物，美国石油大亨T•布恩•皮肯斯(T Boone Pickens)在他的回忆录《布恩》中提到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当时他还在墨西哥湾(Gulf of Mexico)，迫切期待奔赴北海(North Sea)。因为那有广阔的待开发的油田，而且英国政府主动发放勘探许可证给商人。“我情不自禁地畅想大洋彼岸巨大的潜力”，皮肯斯写道，“尤其是当我得知政府将免费提供50,000英亩油田时，我极度兴奋。这政策对于曾为获得钻井特权而一掷百万美元的石油大亨来说，极具诱惑”。
上周曾有消息披露，鲍里斯·约翰逊政府将签署一份价值2.52亿英镑的个人防护设备(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采购合同，由一家没有任何个人防护设备供销经验的供应商独家承揽。而该供应商的老板，正是英国国际贸易部长的顾问，利兹·特鲁斯(Liz Truss)，这件事让我想起了皮肯斯的激昂之词。英国社会谴责政府重金采购，反对声旋即爆发式扩散——这是“厚颜无耻的任人唯亲”;政府不应该采取这样的方式;上一次政府采购5000万支“假”口罩的丑闻都被遗忘了嘛。
在采购个人防护设备的事件中，最值得思考的不止上述的荒诞，我们要认清一个事实：政府这样操作其实是完全合规的。这就是当代英国资本主义的规则，而不是例外。可以肯定的是，采购中特鲁斯的裙带关系和产品供应可能再造的丑闻，将使采购个人防护设备这件事成为极端恶劣的社会事件。然而，恶劣的结果不应使我们盲目、止步。我们应该认清、思考的是：从20世纪70年代政府主导北海开采，到今天政府采购防疫物资，这一切定义了的当代英国经济与商业模式。
这个模式是什么样的呢?学者们对它的本质进行各种探索。其中，最受关注的两个认知分别是：“金融化”和“新自由主义”。尽管两者都取得了显著的科研进展，但这两个概念仍不足以回应问题。相反，英国经济是典型的租佃资本主义(译者注：也有称其为食利者资本主义的说法)，是诺贝尔奖得主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所说的“租佃制”的典范。
要理解租佃资本主义，首先需要了解租金。租金是指出租人凭借独占或控制某种稀有资产而获得的收入。租金归出租人所有，出租人即为控制资产的个人或公司，后者更为常见。租赁资本主义的本质是一种围绕资产创收模式形成的经济秩序，其表现为：1、租金是全民总收入主要来源；2、出租人占据社会经济生活的主导地位。从根本上讲，这种经济秩序的定位是“拥有”而不是“创造”，它生于所有权，而非企业家精神。简而言之，这就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英国。
在本次个人防护设备采购中，资产是价值2.52亿英镑的独家合同;在北海油田开发中，资产是独家勘探权和由此产生的石油。除了合同和自然资源，还有另外五大类资产共构了当代的租佃经济。第一类是土地和建筑物，包括最易辨识的住房。知识产权（IP）——专利、品牌和版权——是第二类，在制药、消费品和创意产业领域至关重要。
第三类是各种基础设施，特别是供水、能源和电信服务的私有化网络。资本交易中盈利平台，尤其是数字平台，是第四类。最后一类是排名靠后但并非不重要的金融资产。如果说“金融化”兴起代表了资产及其所有者的社会地位正与日俱增，那么将“金融化”视为租佃资本主义前沿表现，而不是全部英国经济，则最合适不过了。
个人防护设备事件展现了租佃资本主义的基本特点：政府具有统筹全局的作用。在租佃模式下，政府负责创造和分配资产。20世纪70年代开采北海油田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资本创收的模式(比如，老议会大厦和电力输配网经营模式)，也就没有80年代至90年代英国私有化的繁荣。
英国政府采用多种方式保障租金稳定，同时扶持出租人。例如，通过授予和执行强有力的知识产权政策，保护资产不受竞争的困扰。政府还慷慨地对出租人的资本收益和资产性收入实行免税政策。
由此，便可以理解租佃资本主义双重的核心问题。首先，出租人倾向于坐享其成，挥霍创收资产，而不是创新，这是导致经济停滞的原因。其次，拥有资产的精英阶层所获得的收入不成比例地增长，这成为加剧社会阶层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的引擎。你只需到伦敦的房地产市场转一转，就可以看到社会不平等的实际情况。
当然，租佃资本主义并非当代英国独有。它在全球各国及各时代中都广泛存在。但是，得益于1970年英国采取超乎想象的、有利于出租人的政策，使得租佃资本主义在英国达到巅峰，同时其典型的弊病——巨大的不平等和根深蒂固的经济停滞——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展示。
“让我们谈谈真正的钱吧。”乔治·蒙比奥特(George Monbiot)在2014年曾呼吁。“威斯敏斯特政府声称要捍卫一个由财富创造者和勤奋家庭组成的企业家社会，但实际上，全民收入结构中占最大比例的仍然是租金。”乔纳森·福特(Jonathan Ford)更简洁地说，英国是“食利者的天堂”。
从政府采买个人防护装备引发的抱怨，可以看出，我们倾向于将逐利(rent-seeking)行为视为规范中经济行为的偏离，而不是对规范本身的破坏。然而，如果我们不改变这一错误的认知，全社会很难制定健康的扶持租金和出租人的政策，因政策倾斜所造成的不平等和不公正的租佃资本主义也将一直存在。
翻译文章：
Brett Christophers, The PPE debacle shows what Britain is built on: rentier capitalism, The Guardian, Aug.12,2020.
网络链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20/aug/12/ppe-britain-rentier-capitalism-assets-uk-economy
译者介绍
孙晋，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希望通过翻译工作了解他者，同时也希望被理解的学生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