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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很多人,听了很多遍的一首歌。
好像是以一种急不可耐的紧迫感和催促感,要赶在歌舞升平的新世纪到来之前,拿着皮鞭、慌不择路地去驱逐、去打碎一个阶级,并让他们永远都无法翻身。
视频来自up主:泛粥大爷(请点击上图播放)
1.
90年代的石家庄,这里曾经被称为“亚洲药都”,国企“华北制药”的员工是“庄里”社会地位最高的群体。
不仅仅是因为待遇,更是因为国企与国企工人的身份。
直到有一天,“咱国企要改革,隔壁化工厂都辞退不少人啦…”的声音开始在庄里传开,国有企业的“大厦”崩塌了,下岗工人的生活也随之崩塌了。
根据2002年2月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下岗职工报告:1998-2000年,全国国有企业共发生下岗职工2137万人。
其中1998年,年初为691.8万人,当年新增562.2万人;1999年,上年结转610万人,当年新增618.6万人;2000年,上年结转652万人,当年新增444.6万人。
在石家庄这样的老工业重镇,遣散驱离更为严重。
从1998年开始,夜幕笼罩在东北平原与华北平原的上空,也笼罩在关内关外千万计的下岗工人心里。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从1998-2001年间,石家庄的下岗人员犯罪数占总犯罪数比例飙升,达到36.2%,比起1997年增长了三倍不止。
最明显的是盗窃罪——一个反映也充斥着饥饿、彷徨、颓唐的罪径,下岗人员的盗窃数量直接占到总盗窃数的50.8%,超过了半数。
这些现象的出现与国有企业改革带来的大规模下岗潮有着密切关系,引起这些工人犯罪的核心动机就在于“生存断裂”。
他们所习惯的一切生存途径都被彻底封死,且几乎没有任何救济措施和情绪安慰,就任由他们孤零零地被飞驰的私有化列车,生硬又凶狠地拖在后面。
然而,这些现象在北方以北,原本是早早就可以作为恶本教案的。
2.
1991年的冬天,庞然大物的苏联在十亿中国人面前被轰然摧毁。此后,社会主义制度垮台后的前十年,俄罗斯没有新建过一个电站,也没有建设过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大工厂,却有成千上万的现代企业被关闭、被偷抢一空。
伴随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民族分裂、种族冲突、恐怖谋杀等暴力事件。
苏联的解体使2000多万俄罗斯人被迫留在“境外”,几百万人流离失所。90年代初期,仅塔吉克斯坦由于社会和民族冲突就死亡60万人,上百万人背井离乡。
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基辅,黑手党无法无天,犯罪猖獗。苏联剧变后十年间各种犯罪、尤其是重大犯罪案件剧增。
整个90年代,俄罗斯每年由于犯罪造成的失踪人口超过10万。平均每5分钟就有一人被杀害,平均每10万人口有1000个犯人——这是世界上最高的犯罪率。
到了90年代末期,拥抱了皿煮滋油的俄罗斯每年缩减人口约80万,全俄平均预期寿命从戈尔巴乔夫上台前的70岁降到64岁,男性平均预期寿命降到54岁。
境外的红色褪去后是如此,“庄里”的厂服被脱下后同样是血腥。
当一座又一座国营工厂被粉碎,那些从厂子里双目无神地走出旧世界的工人们,就一点一点地将一个曾经秩序井然的城市,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1999年5月,张宝林的弟弟张宝义,被孙大洪的打手丁旭在石家庄街头当街打成重伤;两个月后,张宝林带人手持猎枪将丁旭和他的超跑堵在巷口,一秒爆头。
从此张宝林的名字前面多了一个称谓:石家庄老大。
3.
两年后,距离东北王、哈尔滨乔四爷被执行死刑整整十年后,张宝林在石家庄终于被捕。
再两年后,以张宝林为原型的电视剧《征服》上映,孙红雷饰演的刘华强基本把张宝林的凶恶面相全貌演绎。
同样是在2003年,昔日张宝林手下的马仔张建设,改名为张家豪,逃出了石家庄、去往了北京,算是和自己在庄里的所有灰与红的记忆挥别。
在北京的娱乐场所看场子时,啤酒瓶飞来砸去之间,张家豪认识了赵刚——一位新的东北大佬的保镖。
一年后,赵刚本色出演了这位大佬制作的电视剧。困于分身乏术,赵刚便把张家豪介绍给了这位大佬,让他成了大佬身边新的保镖。
两年后,电视剧又拍了续集,早就不说石家庄话、而是一口浓浓东北腔的张家豪,也本色出演了电视剧里的一个狠角儿。
这两部电视剧,就是《马大帅》第一部、第二部。
而这位大佬,就是在“沈阳王”刘涌、以及“乔四爷手下第一杀手”李正光纷纷被绳之以法之后,崛起为新的“东北王”的二人转龙头:赵本山。
2009年的除夕,赵本山带着已经成为本山传媒二号人物的张家豪亲自推荐的小沈阳,在春晚一炮而红后,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重庆。
2009年的2月27日,追随着某位“高人”、从东北风尘仆仆驾临西南的王立军,在重庆接见了赵本山和徐明。
那是赵本山的人生巅峰。
当时,已没有多少人会去记得不过十年之前,那段山海关外刀光剑影的黑道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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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有的人会忘记,但总有人会记得。
就在石家庄人张家豪在关外过得风生水起时,位于石家庄市北二环的一个小区里,一家设备简单的“河北优映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拍摄出品了网剧《毛骗》。
这部从2010年开始更新的网剧,豆瓣评分一路从8.4上升到第二季的9.3,到了2015年的《毛骗》终结篇,豆瓣评分已达到9.6。
这是国产剧豆瓣评分的巅峰,超过了1987版的《红楼梦》和1986版的《西游记》这两部经典神作。
《毛骗》的团队从2008年开始拍摄网剧开始,始终没有离开过石家庄。他们一起吃一住一起拍剧,“我们是像一个乌托邦一样的团队。”
剧情中,一伙行走在城乡接合部的城市边缘人物,他们有严格的内部纪律,人员分工明确,“只骗不偷”,他们甚至瞧不起小偷,认为小偷没有艺术含量,是靠三只手泊来不义之财的走兽而已。
没有了理想,但还有信仰;没有了组织,却还有执念。
灰色的石家庄,就藏在这些剧里。
5.
“尊敬的国家信访局领导:
我们是河北省石家庄市宝石集团电视机厂合同制职工,在企业职工安置这一关乎生存条件并可能直接影响会和谐环节上,我们的合法权益却受到严重侵害,且在几年里一直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和工作。现将这一事件成因及所造成影响反映给领导,请领导在百忙之中能有所关注,体察一下这些为了基本生活条件而维护微薄权利的弱势群体,并希望能在了解事实的基础上对我们提出的请求给予合法、合理、合情的解决。”
《毛骗》在紧锣密鼓地拍摄时,2009年12月,石家庄宝石集团下岗工人分流难的问题被搬上了台面。
它击中了这座城市的痛点,也触达到了这座城市过往的一份记忆。
1997年6月,石家庄宝石集团电视机厂全面改革、停产,厂子里一千多名辛劳多年的员工们全员下岗。
2005年11月20日,石家庄市中级人法院裁定宝石集团电视机厂资不抵债宣告破产,厂里制定了“石家庄宝石集团电视机厂依法破产职工安置方案”,并就此方案召开了职代会。当时企业职工在册人数1267人。
2006年2月,大部分合同制职工接到厂里通知,回厂办理解除劳动合同手续。并承诺待企业破产资金到位后,拖欠职工的工资、养老保险、失业保险、住房公积金、医药费等各项费用在破产清算中与其他职工一并解决。
2009年10月13日,厂里召集部分职工开会,又要通过一份“破产职工安置方案”。而此次在册职工人数却只有654人,合同制职工基本都被排除在外……
同样在2009年,一项针对沈阳国企下岗职工的研究中,随机挑选的21位被买断工龄的受访者,其中有11位袒露自己是被强制买断的,有6位是半强迫半自愿,只有4位是自愿选择买断工龄。
当时,一年工龄的价格在各省不同,东北地区约为2000元——也就是说,一个工龄二十年的工人拿了区区几万元钱,就被推到了冰冷的马路上,举着“木匠”、“钳工”的纸板讨生活。
而这些东北男人们的妻子,在世纪之交的关内外,往往担负着各个风月场所里陪酒少妇的重角色。
一个时代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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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1998年,伴着刘欢在耳畔靡靡不绝的《从头再来》和宋祖英那首刺耳的《好日子》,石家庄的一位工人在毛主席塑像上面挂个了一副对联:
“毛主席,向前看,前面都是贪污犯;毛主席,向后看,下岗工人没有饭。”
那座毛主席塑像的前面就是石家庄市政府,后面则是工人文化宫。
到底应该是向前看还是向后看呢?
1945年4月21日,毛泽东在七大预备会议上以《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为题作了讲话,当时指出,大会的工作方针就是团结和胜利,大会的眼睛要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不然就要影响大会的成功。大会的眼睛要“看着四万万人”、“以组织我们的队伍。”
然而三十三年后,1978年11月,给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思想基调进行预热和铺定的XP同志则提出:“我们这次会议是向前看的会议……当然了,向后也要看一下,为的是向前看。”
同时他还提出:“历史问题只能搞粗,不能搞细。一搞细就要延长时间,这就不利。要以大局为重。外国人对其他事没兴趣,主要看中国安定不安定。”
时任浙江省委第一书记的铁瑛深有感触地说:“‘WHDGM’给我们党和国家造成的损失太大了。派性泛滥,是非混淆,四分五裂。许多问题是一笔笔糊涂账,往往越争吵越糊涂!依XP同志的建议:对过去问题的处理宜粗不宜细!我们感到XP同志的见解确实高明!”
到底是“向前看”,还是”向后看”?
1998年,在石家庄寒冷的风雪中静静凝望远处烟囱渐灭的毛主席塑像,注定是无法回答的。
7.
所谓私有化,其实质就是把本来属于国家即全民的资产乃至财产的所有权“重组”、“明晰”、“量化”,从而给予少数的新贵。
1987年,台湾省国民党中常委、台伪政府行政院长李焕,在谈到大陆的改革开放时,直言:
“大家族开始垄断地方上的经济,小家族依附在大家族上面,开始形成一个个资本集团,开始分割国家资本这一道大餐。军工无用、国防无用、大工程无用论都开始出现了,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开始有人系统性的批判前三十年的重工业体系打造,开始羡慕日、韩的军弱民富了。从这里看,就应该知道:人死了,为什么会被渐渐否定掉。不否定不行啊,不否定,后来者不好去发家致富,不好去干好事嘛!”
2011年,俄罗斯科学院院士、俄罗斯国立社会大学校长瓦·伊·茹科夫,在评价苏联的改革时曾说:
“当时在党的高层精英群体里,他们最渴望的就是把国家的财富化为己有。在权力和财富之间总是存在矛盾,有一个不可逾越的界线。比如有人当上州委书记,他就有各种各样的特权,他就能控制那个州里的几乎所有财富。一旦退了休,他就会失去这些权力和所掌控的财富。所以他们就极力渴望把这些财富变成自己名下的合法财产。”
被称为俄罗斯“私有化之父”、担任过俄副总理兼政府私有化委员会主席的丘拜斯则说:
“无论把财产分给谁,哪怕是分给强盗,只要把财产从国家手里夺出来就好。”
至于普通的底层民众,曾经在苏联大型国有企业乌拉尔机械制造厂工作过的亚历山大·贡恰罗夫,2011年倾诉道:
“在90年代,一直到1998年,情况都很差。我丢掉了工作,在八个月之内我一直在找工作,是收入为零的状态。”
乌拉尔机械制造厂,曾经是一家拥有3.4万名职工的大型国有机器制造企业,当时仅卖了372万美元。
低价贱卖的企业远不止这一家,当时超过500家苏联大型国有企业实际价值超过1万亿美元,却只卖了72亿美元;12.5万家苏联国有企业的平均售价,竟然只有1300美元……
跋.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2019年12月26日
河北各界群众在石家庄人民广场纪念毛主席诞辰126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