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别纪坡民先生

惜别纪坡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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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11月2日,纪坡民先生与世长辞,享年79岁。

  纪坡民是山西省武乡人,1964年就读于西安空军工程学院航空机械工程系。文革中挨过整,当过掘进工、采煤工、钳工、公社书记。后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从事学术研究,著有《商品社会的世界性法律》《产权与法》《宪政与立国之本》《民法史话》《朝鲜战争——决策的博弈》等书,在经济学、法学、历史学领域,均有独特建树。

  纪坡民生前,我们和他多次在公共场合相遇,还曾数次到他家中拜访。最后一次是2022年的8月29日,他邀我们作客,还签名赠送我们三种著作,并合影留念。  

  当时,他仍很健谈,表示还有一些著作要写。我们觉得,他的独家见闻和记忆,对于后人了解当代史,十分宝贵。但他不满80岁,便匆匆离世,实在令人惋惜。

  2012年2月3日,我们和许洋、李楠到他家,采访了整整一个下午,请他回忆父亲纪登奎,他敞开心扉,向我们讲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现将他的讲述选登如下,以示对纪坡民先生的深切缅怀:

  纪坡民一席谈(之一)

  纪坡民:欢迎你们来我家。这个院子原来华国锋住,而后是我父亲纪登奎住。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居住。我母亲去世半年了,国管局将收回了。

  丁东:听说,这套住房当时要收华国锋150元房费,华国锋交了。让你们家交150元钱,你母亲有意见。有这么回事吗?

  纪坡民:我爸刚来北京的时候,收房租150元钱。我妈说:你们都是大干部,我们是小干部,工资低,吵了一架,变成了交30块钱。华国锋老实,叫他交150元,他就交了。

  丁东:你父亲曾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从文革中期到改革开放初期,一直在领导层工作。

  邢小群:你父亲跟毛泽东交往很早吧?

  纪坡民:我父亲在地方工作时,至文化革命前,与毛泽东见面就有十几次。文革中间到了中央,接触就多了,开会,汇报工作,个别谈话都有。他管的事也多。

  1979年,我爸提出辞职,邓小平留他管旅游等方面的事。我爸不大想干。他说,如果让他管旅游,不兼旅游局局长,为什么?因为做局长要接见外国人,人家问我这事那事,我不好说。我爸管旅游期间,决定了两件事情:

  第一,中央所有的疗养院全部开放,比如像北戴河的疗养院。这样一来,接待的设施就增加了,不然就不够。

  第二,外国人到中国,一般第一站是北京,北京的设施不够,要盖一些宾馆,又没有钱,提出搞合资宾馆。第一批长城、燕京、建国等八个合资饭店是在他手上办的。这是我们国家与外国人搞合资搞饭店的开始。需要他决定的事情也很简单。问题是怎么干,谁也不懂。怎么办?当时他刚从南斯拉夫,罗马尼亚回来,他就叫大使馆跟罗马尼亚、南斯拉夫联系,把他们与西方国家搞合资饭店的合同拿过来,然后我们翻译,比着葫芦画瓢,和外国人交涉。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他管农业。三中全会以后就不管了。

  邢小群:你父亲跟陈永贵之间关系怎样?

  纪坡民:我爸跟陈永贵关系很好。文革前他一直管农业,那时管农业就是学大寨,跟陈永贵关系就非常密切。1970年“北方农村工作会议”,就是我爸组织的,那次他是第一次主持全国性的会议,北方十二省开这个会,实际上文革期间的农业政策,就是那次会议上定的。他到大寨去,和地方上的人很熟。我那会也在农村工作,我当公社书记时还到大寨去参观,参观的时候听陈永贵介绍情况,他趴在我耳朵上说:我跟你家老汉关系可好了。

  丁东:你父亲主张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保留自留地,陈永贵主张是以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有分歧吧。

  纪坡民:这个事情就涉及到农村改革了,体改委开农村改革座谈会,把我找去,问我爸是什么情况。应该说,农村改革经历了三个国家领导人,一开始是我爸,后来是王任重,再后来是万里。我爸管农业的时候,和陈永贵有分歧。陈永贵搞大队核算,我爸反对。邓小平对陈永贵特别欣赏,学大寨会议他到场了,对大寨记工分那套赞不绝口。

  体改委的人问我:你爸啥态度?我说,三中全会时,我爸分管搞农业的两个文件,讨论文件时,谈到万里把地都分了,很有意见,议论纷纷。我爸问他:万里同志,听说你们那个地方把地分了,是真的吗?万里站起来说:不错,分了,分了两个县,你叫我试试不行吗?我爸没吭声,意思是默许了。我说,这就是我爸当初对安徽模式的态度。三中全会后,他交了权。

  邢小群:陈永贵对他没意见?

  纪坡民:工作上的一些分歧,不影响他们个人关系。大寨原来就没有自留地,他那个大队,不到500人,规模比较小。我当公社书记,有的大队5000人,生产队400、500人的有得是,所以,大寨在我那个地方就是小队的规模。体制不完全一样,这是一。 第二,自留地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也不完全一样。

  1970年,我爸起的是比较积极的作用。文化革命中期,由于很多地方是军队掌权,整个社会势头比较左,这就波及到农村政策。军人当了各省革委主任,就要搞大队所有制等等,全国有这个风,但没有大搞,我爸在北方农业会议上把这股风刹住了。以生产队为基础的所有制不能动。因此,1970年以后,整个农村政策,别的方面偏左,不准做生意,不准赶集,这些事都有,但农村基本体制没有动。因此文革期间农村没有大乱。1979年我爸下台后,我们又说农村的事, 他说:农村问题,我的思想就是农业六十条。我说:你现在觉得三自一包行不行?我爸说:那谁知道,试试看?这是他的原话。

  1962年的春夏,曾希圣得到毛泽东同意,去搞包产试点。主席说你可以搞试点,可以试一试。试点成功后,曾希圣又说要扩大试点,毛泽东也同意了。所以说,他是征求过主席意见,得到过主席同意的。后来主席变了。主席思想为什么变了?这才是问题所在。毛泽东脑子是不乱的,即:集体为主,困难时期,挽救生产,单干试点。基本体制还是六十条。到1962年的时候,主席就另有想法了。北戴河会议开了一个多月,主要议题是国际问题。康生把共产国际历史上的东西翻腾出来在会议上跟大家讲,牵扯到民族问题,党中央群情激愤,情绪高涨。主席把国内问题稳住了,中苏大论战又要开张了,这时候,对于国内政策,毛泽东估计到另外一种情况:中苏大论战可能从党的关系到国家关系,由文斗到武斗,因此国内的体制不能动,农村人民公社就是这个体制的一部分。给主席提出来,明确主张实行单干的是陈云。陈云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了,因此我们应该耕者有其田,不叫蒋介石反攻大陆。北戴河会议陈云没参加。毛泽东到河南调查时,问纪登奎:农村形势多长时间能恢复?纪登奎说,有三两年就行了。陈云认为得十几年。

  邢小群:毛泽东怎么欣赏您父亲,让他一步步走上来?

  纪坡民:解放初期,我父亲很年轻,27、28岁,在许昌当地委书记,跟毛泽东的接触也算是运气。主席建国以后经常南巡,坐上火车到河北、河南、湖北、湖南,一般不到广东,然后从南昌折回来到上海,华东,转大圈,一路上就找人谈话。我爸正好在许昌工作, 这样我父亲就跟主席认识了,双方印象都很好。主席认为这个干部:第一有能力,有水平,有见解;第二,说实话。因此,我父亲是主席调查研究的一个很合适的对象。以后,主席每次到河南都找他,截止到文化大革命前,他说,毛泽东和他个别谈话是十三次。

  丁东:你父亲还搞过一段工业?

  纪坡民:对,解放初期他就是许昌地委书记,1954转到洛阳矿山机器厂当厂长兼党委书记,在那儿干了四年。156项,他参与了其中的一项。我爸转工业就是主席下的命令。主席跟他谈话说:登奎同志,你去搞工业吧。我爸说:科学技术我不懂啊。主席说:不懂工业学工业,不懂科学技术学科学技术。我爸说:主席,我文化程度很低,是个小学生啊。主席说:没有文化就学文化。这样把他调去了。调去了以后,中宣部专门发了一个文件,让老干部学文化,学科学技术。50年代,学习气氛特别好,我正上小学,每天晚上小学校里都有干部们学数理化。我爸不用去学校听课,他是厂长,就叫了一个工程师到家里给他上课,每天晚上吃了晚饭,从七、八点学到十一、二点。一元二次方程、杠杆原理、数学题,我爸的作业本做了一大摞,可认真了。我爸的文化程度大体上学到高中,工业基础知识,技术知识相当于技校,管理知识相当于中专,工业上他也算比较内行了。当了四年厂长,一直把那个工厂建成投产,交工验收,完了他就走了。

  这事我问过他:你当厂长当得好好的,怎么又调走了?他说,一辈子最喜欢的工作、心情最舒畅的工作,就是当厂长,感觉太好了,天天都能学到新知识,也没有什么左、右之争,和没完没了的折腾。我爸还是喜欢学新知识。但1958年秋天,主席说:登奎同志,你到地方吧。我就问父亲,主席为什么又让你到地方?我爸说:农村搞乱了,他自己也搞不清了,让我去当个哨兵,当个侦察兵,侦察情况。

  丁东:你父亲进入省级领导班子是哪年?

  纪坡民:1963年。主席跟我爸那么熟,给他调工作。我爸一直是地委书记一级。从许昌地委书记到洛阳矿山机器厂厂长,然后到洛阳地委书记,在这一级干了十三、四年。

  丁东:他进省级是多少岁?

  纪坡民:40岁整。任河南省委秘书长、书记处候补书记。实际省委也没呆几天,就到商丘救灾,任商丘地委代理第一书记。然后是四清工作队,省四清工作总团团长,在农村蹲点,管全省的事情。然后文化革命开始了,省里乱套了,省委书记刘建勋,一拨拨接待红卫兵,身体受不了,就叫我爸回来给他当挡箭牌。我爸是八月下旬、九月初回到省委。

  丁东:“九大”毛泽东提名你父亲,心里早就有数了。

  纪坡民:主席接触过一些基层工作干部,对基层工作满意的也有,但是提拔纪到中央来,还不是因为他管工业,管农业这些事情,主要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中主席选干部就两条:一条是这个人能正确对待群众,虽然斗他,但他没有怨恨情绪;第二,在文化大革命那种乱糟糟的局面中,他能解决问题。

  毛泽东1967年巡视大江南北,一路上见了好多熟人,像陈昌奉见到主席就嚎啕大哭,委屈得不得了,诉说怎么挨批,挨斗,挨打。主席的好几个熟人都这样。主席见到我爸说:登奎同志,你怎么样了?听说你坐了一百多次“飞机”?我爸说:对。他说:感觉怎么样?我爸说:大有好处。主席问:“坐飞机”怎么个坐法?我爸就起来给他比划,揪住胳膊什么的。主席问他:“坐飞机”什么感觉?我爸说:就跟割麦子一样,腰酸哪。主席很高兴:这个干部挨了斗,挨了打,受了委屈,能正确对待。

  我爸下台后又批他,说纪登奎欺骗毛主席,说他“坐飞机”坐了一百多次,实际上没有,就是97次。这是河南的大字报,我自己看到的。

  丁东:“九大”是毛泽东提名他发言吗?

  纪坡民:对。主席叫他发言的,叫他代表革命干部。大会主席团的吴法宪通知我爸,说让你代表革命领导干部。我爸说:我不是革命领导干部,我是毛主席解放出来的干部。吴法宪说:那谁是革命干部?我爸说:王效禹、刘格平算革命干部,人家是造反出来的,我是被打倒了,主席把我解放了。在河南的领导干部中,我爸不是造反的。

  邢小群:他在省委是第几把手?

  纪坡民:第八把手,刘建勋是省委第一书记,他是跟着刘建勋的。刘建勋走了以后,文敏生代理第一书记,他又跟着文敏生的。最后他被打倒后,河南叫“打倒刘文纪”,他是跟着两任省委书记一块被打倒的。我爸那会年富力强,是壮丁,所以大家都认为他跟前后两任省委书记特别好,刘建勋跑到北京来了,够不着了,他就是刘建勋的代理人。

  丁东:九大上“三个正确对待”的发言完全是您父亲自己写的?

  纪坡民:我问过他,他说,他自己写,自己念,没有审查。吴法宪通知他发言,他说我不能算革命领导,我不发言。最后主席说:就是要你这个解放干部发言。吴法宪跟他讲:毛主席的指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丁东:邱会作回忆录谈到,定政治局班子,一开始提名了王效禹,毛泽东说王效禹不考虑。后来纪登奎和李德生是毛泽东亲自加上的。

  纪登奎和李德生都是因为文化大革命,地方干部要找一个代表,军队干部找一个代表。李德生因为处理“芜湖事件”,主席很满意。以后军队干部开会,主席就点名说:李德生同志,听说你处理芜湖事件处理得不错,你看看有什么经验没有?李德生站起来大喊一声:大造舆论。说完了以后,大家还等着下面继续说什么事呢,这只是点了一个题啊。大家都愣住了,这么两句话就没了?主席自己接过来了:对嘛,大造舆论,我们革命时候就是从造舆论开始的。安徽武斗打得很厉害,十二军原来在苏北驻防,从苏北调到安徽去解决问题,解决得非常好,因此李德生成为军队领导干部的一个典型。

  丁东:毛泽东提名李德生、纪登奎为政治局候补委员,对这两个人也是重用的。

  纪坡民:主席用人不拘一格,九大以后他们两个人负担的工作格外多。有人说,主席用人,第一,用起来就死用,工作给你加负担,方方面面的事都压在你头上,看你的能力;第二,权力大了,捧你的多,看你头脑发昏不发昏;第三,成为众矢之的,栽了跟头以后,看你能不能顶得住,逆境中你是怎么样的人。三关都过了,你就是好苗子。(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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