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从工人阶级平民运动到资本主义商业游戏

足球,从工人阶级平民运动到资本主义商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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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随着一场5:0,2018世界杯的战火已经点燃,32支队伍又开始为了同一座金杯角逐。今年的赛场,我们看不到意大利、看不到荷兰了,这或许会让许多颜控女球迷颇为失落,但也让更多人期待着这届以爆冷开局的赛程是否会再次以黑马落幕。

  意外的惊喜,或许是足球一直以来的魅力。

  只不过今天的足球似乎越来越不欢迎草根英雄了。这项工人阶级的运动,在经历过贵族改造与资本驯服后,早已彻底成为体育消费行业的一部分,完美地融入在资本主义全球秩序的盛景之中。现代足球愈发文明,也愈发贫富分化。三十年前,欧冠还是屡屡爆冷的温床,三十年后,皇马实现了三连冠;三十年前,马拉多纳可以带领阿根廷问鼎大力神杯,三十年后,欧洲豪门垄断世界杯已长达十二年。金元足球时代,以欧洲豪门为中心的秩序已然牢固不破,寡头垄断,胜者常胜,属于比赛的不确定性正在全面降低。

  一声哨响,全球各地迅速被世界杯的浪潮淹没,俄罗斯因为足球成为世界焦点。每逢世界杯,就是一个场内场外肾上腺素爆棚、酒吧座无虚席的时刻。在场内,球员们进行着“文明的战争”;在场外,各国球迷对峙、流氓互相挑衅。

  足球运动的“粗鲁”,招惹来一批绅士小姐居高临下的白眼。但是,这些温文尔雅的贵族们或许不知:我们今天为之疯狂的足球比赛,在资产阶级的步步驯化和商业化之中,已经变得足够“乖巧”,成为社会稳定的“调节阀”,而最初的现代足球(英式足球),实际上是血腥而暴力的平民游戏。

  国王想要封杀的运动

  足球迷很少不狂热。

  在观众席的大多数时间,他们屏气凝神头朝下,左摆一摆,右摆一摆,有团体的拥趸,会随着组织者高唱队歌,或者和客队球迷互喷垃圾话。直到球进哨响,观众席才像火山喷发一样,震动得摄像机都摇摇晃晃。足球闹腾,自然有人欢喜有人烦。在现代足球的起源地英国,足球甚至一度被视作中下层民众的运动,上流社会跑跑马、骑骑自行车,很少送自己的宝贝儿女踢球,尽管他们在历史上也曾对足球发展有过贡献,但在骨子里,贵族厌恶足球的“粗鲁”气息。可就是这项“粗鲁”的运动,却跨越国家与民族,成为世界第一运动,且丝毫没有衰落的迹象。

  这项世界第一运动是如何诞生的?有资料记载:

  “传说在11世纪,英格兰与丹麦之间有过一场战争,战争结束后,英国人在清理战争废墟时发现一个丹麦入侵者的头骨,出于愤恨,他们便用脚去踢这个头骨,一群小孩见了便也来踢,不过他们发现头骨踢起来脚痛,于是用牛膀胱吹气来代替它——这就是现代足球的诞生。”

  从12世纪到16世纪,原始的足球风靡英伦,由于它的高强度对抗容易导致受伤,英国国王曾颁布过4次禁踢足球的法令。但没有用,足球该踢还是踢。

  在现代足球的传播里,工人阶级起了很大作用。19世纪之前,足球就已经被工人阶级喜爱,但那时的足球原始、蛮横、乱无章法,基本是数十乃至上百人追着球跑,暴动一般,所以被戏称为“暴民足球”(mob football)。足球真正脱离“暴民足球”,成为一项规则明确的“绿茵场运动”,则得益于伊顿公学、哈罗公学等英国南部贵族学校的助力。维多利亚时期,贵胄子弟们不乏游手好闲之徒打架斗殴,学校领导、他们的家庭不愿此风助长,又担心把所有伤身体的游戏禁止后,男孩们都偷偷自慰,导致身体虚弱。(在当时,这被视作影响英国前途的问题)于是,他们希望开放部分游戏,帮助“天之骄子”强身健体,现代足球就这样成为合适选择。

  要踢球,不要偷偷自慰

  校内的贵胄子弟们希望利用足球强身健体,又厌恶“暴民足球”的血腥暴力,于是,“剑桥规则”孕育而生。它是足球运动的第一个文字形式的规则,明确说明“足球是一种球是圆的、用脚踢的运动”。又因为当时在牛津和剑桥的每套宿舍住有十个学生和一位教师,这批人就以每方十一人进行宿舍与宿舍之间的足球比赛,十一人制足球由此产生。

  贵公子们还促成了英足总的诞生,这是足球走向职业化的必经之路。足球史会记住1863年10月26日这一天,史料记载:“英国11家俱乐部代表在伦敦皇后大街弗里马森旅馆开会,成立了世界足球历史上第一个足球行业管理机构——英足总。”早期参与英足总及旗下足总杯比赛的,多是中产阶级或贵族学校俱乐部,如温彻斯特、皇家工程师、牛津大学、老伊顿。但这一时期,足球的职业化程度还是不高,贵公子们只是把足球作为课余休闲,他们踢得温文尔雅、规规矩矩,十足的消遣味儿。

  真正让足球职业化,还得靠工人兄弟。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英格兰北部的工人俱乐部强势崛起,布莱克本流浪者、牛顿希斯(曼联前身)等队伍聚拢起广大球迷。比起贵族学校,工人俱乐部具有更大号召力,球迷基数更大,它们的比赛风格也更加爽快强硬,让贵族俱乐部灰头土脸。随着工人俱乐部的涌入、球迷的扩张,英国的职业联赛迅速发展,到如今,英超已经是商业开发最成功的足球联赛。而今天英超的豪门或老牌球队,如曼联、利物浦、纽卡斯尔,它们所在的城市都有深厚的工人底蕴。工人阶级推广足球也与他们对上流社会的抗争有关,如乔治孙所说:“当欧洲的工人阶级开始‘独立自主’地踢足球的时候,劳工的权利意识也在苏醒,普选权、罢工、社会改良是那个时代社会运动的主旋律。稍作留意,你就会发现,欧洲职业俱乐部成立的时间与旨在谋求劳工福利、改良社会的费边主义思想形成的时间大致吻合。”

  在这一轮现代足球发展的演变与博弈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阶层的碰撞与协调。上流社会一度试图驯服足球,去除工人阶层气息,使它成为一项温顺的文明的运动,而工人阶级的力量又形成一种“反驯服”,它部分接受贵族们的主张(比如足球规则),却又与贵族趣味对抗。回溯现代足球的起源和发展,我们可以发现足球的“草根性”。足球具有去阶级的力量,一个贫民窟出来的球员,可以完爆贵族子弟,走到球场上,不同出身的球员融入一个团队,彼此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这种氛围很能吸引平民子弟。简而言之,足球之所以能被平民所喜爱,与它所营造的“参与式民主”和归属感密不可分。

  不过,随着足球商业化程度的提升,以及资本主义全球秩序的迅速建立,由工人阶级倡导的足球文化渐渐还是被资产阶级收编了,而以南美洲为代表的骇丽原始的足球风格,也在欧洲足球的迅速发展对比下相形见绌。在球王贝利的时代,巴西一个州冠军俱乐部可以抗衡皇马、巴萨,但如今,南美最顶级的足球天才——如梅西、内马尔、迪巴拉、苏亚雷斯等,都已经归入了欧洲的训练体系。与此同时,博斯曼法案出台后,球员的转会权益得到维护,却也加剧了足球大国豪门与小球队的贫富差距,一支俱乐部若无强大的政治家、资本家支持,便再也不能仅仅依靠自家青训维持强势,因为它培养出的青训会被豪门迅速挖掘。于是,阿贾克斯等球队步步衰落,皇马、巴萨等豪门优势巩固。

2018年夺取欧冠奖杯的皇马阵容

  现代足球愈发文明,也愈发贫富分化。而原本谈足球色变的掌权者,渐渐也默许足球甚至支持足球,除了他们中部分人对足球的喜爱之外,更主要的是:他们看到了足球的"维稳属性"。表面看来,寻衅滋事的足球流氓令人不安,但换个角度想,如果失去这些运动,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反而更加暗流汹涌,成为社会稳定的潜在杀手。与其如此,不如借助足球来缓解压抑,也好给底层一个新的希望。

  足球为大众提供了一个合法的宣泄渠道,它制造了一个个好莱坞式的剧场,完美地融入资本主义盛景中。二十世纪后半期,足球的工人阶级气息就已经淡化,商业化的浪潮裹挟了一切,足球彻底成为体育消费行业的一部分,成为市民的休闲选择,大部分人欣然接受这种变化,但是,也有人对此义愤难平,比如书写《足球往事》的文豪爱德华多·加莱亚诺,他认为被资本和消费驯服的足球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足球"。

  英雄主义越来越难

  “现代足球正滑向平庸与丑陋。”这是加莱亚诺的看法。在他眼里,20世纪30到50年代的乌拉圭才踢着真正的足球,平等、游戏、自由,绚丽多姿。与之相比,现代足球发展正在愈发“功利化”和“同质化”。加莱亚诺反对足球职业化和商业化,他害怕足球日渐沦为“机械的程式化的商业现象”。

  之所以说现代足球会走向“同质化”,是因为随着整个世界足球的产业体系以欧洲五大联赛为金字塔塔尖,五大联赛豪门掌握绝对竞争力,欧洲大陆足球的风格正在迅速挤占其它国家与民族特色风格的生存空间。当五大联赛的豪强掌握最优渥的资金、最先进的训练体系、最高曝光度的平台,盛产足球“金童”的地区也只能将自己的青训人才交付欧洲。

  如Jamie Hamilton所形容:“一身富贵病的欧洲贵族贪得无厌地把一个个控球天才吞进嘴里,他们从全世界网罗出身贫寒的年轻球员。豪门球队总是能赢,他们赢啊,赢啊,赢啊,由于实力优势的不断扩大,一路高歌猛进。数千百万计的英镑、欧元、美元,不停地在少数几个银行账户之间不断流动。”

  而各个国家的教练为了在短时间内出成绩,也势必效仿欧洲人的成功经验。比如2014年离夺冠只有一步之遥的阿根廷,它所倚仗的已不再是什么潘帕斯的华丽舞步,而是时任主帅萨维利亚放下身段的防守反击。那支阿根廷披着潘帕斯的天蓝色球衣,骨子里却是欧陆的实用派提法。

  至于加莱亚诺对功利的担忧,其实早就是足球界老生常谈的话题。当现代足球这块蛋糕越做越大,它的腐败和功利气息正越来越重。比如,已被停职的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曾对塔斯社亲口承认,2018年世界杯的主办权在投票进行之前,就已经内定为俄罗斯。在布拉特“落马”的那几年,国际足联、欧足联的丑闻一桩接着一桩,一个比一个丑陋。

  而在公认最高水平的欧洲五大联赛,大俱乐部的成功为弗洛伦蒂诺(皇马主席)这些大资本家赚取大量金钱的同时,也成为他们的政治资本、文化资本,他们的气焰甚至盖过本国的工会和足协主席。世界杯开打前西班牙的换帅闹剧,其实就是西班牙足协与豪门俱乐部控制者多年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若非现任西班牙足协主席卢比亚莱斯是一个激进左翼,恐怕弗洛伦蒂诺与时任西班牙主帅洛佩特吉的胡闹还会被姑息。但是,卢比亚莱斯赢了一时,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现状,未来的西班牙足坛仍会被资本大鳄把持。这是世界第一联赛的处境,也是整个现代足球现状的缩影。

  只是在那个加莱亚诺歌颂的年代,南美的足下魔法虽然令艺术家为之倾倒,但也同时充满无序、暴力横行,球员的权益得不到保障,足球场上的战术、纪律也尚处于混沌阶段。欧洲足球能在后来压过了南美足球,靠的不是天赋,而是更科学和现代化的管理体系。如果说南美足球推崇的是浪漫而脾气不定的精灵,欧洲足球所推崇的则是严密理性的执行者,前者的代表如小罗,后者的代表如克罗斯。

  加莱亚诺厌恶功利的足球,但足球打从成为职业运动的那一天起,它的功利色彩早已注入血液中。比起艺术,体育竞技由于肉眼可见的名次差距,生来就有功利的基因,只是商业化程度更高的现代足球,让这种功利变得更加刺眼罢了。而当他呼唤着原始的足球,他可曾知道,原始的足球不是色彩斑斓的蝴蝶,而是千百底层工人的追逐打闹。

  文学家们提倡“艺术足球”,他们爱瓜迪奥拉、温格胜过穆里尼奥、西蒙尼,然而,足球如果陷入“唯艺术论”,何尝不是另一种桎梏。见缝插针是一种美,链式防守也是,任何不讲求实效性、不与时俱进的艺术足球,都只是水月镜花。瓜迪奥拉麾下的巴萨之所以缔造辉煌,靠的不只是美妙的传递,还有中前场核心巅峰的爆发力、跑动能力和普约尔引领的老辣后防。而近五年,巴萨足球之所以衰弱,皇马得以复苏,完全是因为现代足球对球员的运动能力有了更高要求。

  进一步说,制约加莱亚诺批判力量的根本问题是——他和他的同伴可以提供批评,却给不出现代足球发展的第二条路。他们能够优雅地唱挽歌,也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足球被资本主义驯服的危险,但在批评之外却无能为力。至少到目前为止,以欧洲豪门为中心的商业足球秩序依然牢固不破,由于这座金字塔已经牵涉了太多人的利益,上至大资本家,下至辛苦工作的球员,要撼动它如同天方夜谭。事实上,大部分人内心也并不想撼动它。

  现代足球的王座越来越不欢迎草根英雄了。随着足球世界贫富差距的分化以及技术的进步,现代足球比赛的不确定性已经降低许多。三十年前,欧冠还是屡屡爆冷的温床,三十年后,皇马实现了三连冠;三十年前,马拉多纳可以带领阿根廷问鼎大力神杯,三十年后,欧洲豪门垄断世界杯已长达十二年。所以,中立球迷们才会更期盼草根童话的实现,更愿弱旅阵上的盖世英雄道路漫长。

  这也就是为什么两年前莱斯特城在英超夺冠轰动足坛。这支球队的首发十一人总身价不如一个梅西、C罗,他们的核心之一瓦尔迪十年前还是一名制造医疗夹板的技工,十年后却成为王权球场当仁不让的英雄。夺冠庆典那一天,瓦尔迪傲立在巡游城市的大巴上,那时,他也许会想起自己每天都要几十次将碳纤维材料托进烤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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