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公众号最近收到了一位读者的来信,署名祝芳。ta表示,自己关注叁零柒计划的文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尤其喜欢访谈项目和集体写作。ta认为,这样众声喧哗的形式“为每个人的表达提供了可能”。
我们非常感谢祝芳和其他许多读者的支持与厚爱,“遇见卡尔”和集体写作,正是希望呈现具体的生命经历和鲜活的观点。这封来信让我们珍视的并非仅是读者对我们的谬赞,更是作者在来信中对自己儿时经历的真挚分享。这是属于祝芳个人的回忆,从中却可隐约读出我们许多人成长的影子。历来在人们的印象中,激进的政治主张总是与锐利的思考和论断成套出现;但包括祝芳在内的许多个人经历却提示我们:个体的,有时甚至是温情的体验与分享,未必不蕴含着某种激进的潜能;而在这些故事中低回,并不必然损害着某种坚定,甚至常常使它更加坚实。
因此,我们重视观点和主张,可也同样珍视经历和故事。如果说我们真的存在于一个“左圈”之中,那么缺少这二者中的任一,可能都会使这个圈子干枯或迷惘。我们感谢祝芳的坦诚分享,更期待读者与我们的互相关注和交流,无论观点主张或经历故事。观点会启发观点,故事也会触动故事,叁零柒计划会继续致力于让观点和故事在此交汇,而我们将一起在交汇处不断探寻新的可能。
文|祝芳
叁零柒计划的朋友们好,我是你们账号的读者。我是从关于高中生罗马的文章开始看你们,有时也会在豆瓣上看见关于你们文章的评论。从“遇见卡尔”到“集体写作”我都很喜欢看。
之前零号笔记本账号有篇说“左圈可以做什么?”的文章很有意思。另一篇转载的文章底下,有人评论说“左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我猜测他的言下之意是,你们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圈子相比不过是说法不一样罢了。那究竟何以为左圈呢?
这两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但在思考的时候,我的心头涌起了一些儿时的回忆。我突然想以这样的形式把想法发送给你们,就像是小读者寄给报社编辑的信。希望你们能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并不仅是为了不辜负我的勇气。
记忆里最难忘的一天是某年圣诞节,那年我才刚入小学。当时家住的很远,也没人一起上下学,因此学校里没啥朋友。那时候我跟着祖父母生活。我的爷爷不常出门,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躺在家门口的草堆上晒太阳。偶尔赶到街上买东西,会顺路在熟食摊上切几斤头肉带回家下酒犒劳自己。奶奶也不爱出门,总是在菜园地中里忙活庄稼事。所以当我得知奶奶要带我出门的时候,小小的我兴奋异常。哪怕在多年后,这个场景我也会反复想起,在像是梦境一样的视角下不断观看。
奶奶骑着脚踏三轮车载我,走了五六里地的样子,过了两条沟一条河。路过一条大路的时候,我还看到商店上也挂着圣诞元素的装画。在一个村庄里,聚了很多的人。我们清早赶过去,忙活了一上午,在一个教室一样的地方唱歌、朗诵。很多人我有些面熟,但是完全叫不上名字。一些人的衣服穿的很好看,他们在台上讲啊唱啊,我就在台下听啊跟着喊啊。
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对好动的我来说有点像是上课一样。快中午的时候,跟朋友一起坐在稍远地方的奶奶赶过来问我,饿了没。我说饿了,她就要带我去吃饭。我以为会回家吃,结果出了那个“教室”发现门口大家都在围着吃饭。院子里的人太多,我们拿了馒头,盛了两碗绿(lu)豆丸子汤就去院子外面的土堆上蹲着吃去了。土堆上,有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蹦跳,一旁的家长也是让他少蹦会儿来吃饭。他看我跟奶奶过来了有些露怯,聊了之后才知道我奶奶认识他家长,也就是他的奶奶。他跟我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就在隔壁班级。我们吃着不要钱的饭,唱着一样的歌,在一个美好的冬日午后成了朋友。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除了这样的片段,我还经常回忆起麦季的傍晚,拉煤的火车从田间穿过。大人们排成一行收麦,直起腰来还让拾麦的孩子数一数有几列车厢。我们数完了不忘要问一下算不算上车头。还会回忆起,村庄里的红白事,在头一天会支起炉子,用白菜和细粉加上很多味精煮上的一锅佳肴。所有帮了忙的人家,都可以来这里吃上一顿。还有一些夜里,大人带着孩子来到生产队长家,孩子们聚在一块看电视,大人们坐在一张拥挤的床板上商量着村里的事。
也许,我的这些回忆夹杂了太多失真的想象,那些不符合现实的憧憬不过是一种虚无的怀旧。这倒并不是守旧的传统,相比较而言,我父母那辈的想法才是真正让人熟悉的封建味道。他们总想着家里要多几口人,播种的时候地里需要人,卖出去的时候摊头需要人,没有人可不行。只有自家人才会为了共同的利益去努力,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圈子差不多也是这样吧,人跟人之间,可能具有共同的爱好,可能有相要共同维护的信条,可能有必须聚在一起才能做起的事业。看上去都一样,其实因为目的不同,差了很多。所以,在我去想开头说的两个问题时,这种想法又强烈了。我是想说,人与人之间组成的网,是有这样的分别的。这种区别有时候甚至称得上全部。
在短视频平台,我会刷到一些摄影师为路边上素不相识的人拍照片。用短视频去记录这些人的经历和生活。看多了才发现,哇,原来“每个人都不一样”并不是思想品德课上的空话。但是谁会记录我们微不足道的人生呢?遗憾的事情是,祥林嫂没有办法自己说话,也没有时代的鲁迅来帮助这样的她们说话。作为读者,我很感激能看到你们能发起这样的访谈节目和集体写作,它为每个人的表达提供了可能,而不止是别人代为说话。
在这之前,我愈发觉察自己陷入了不知名的夜,像是记忆里某年华北的冬雾一样看不清眼前。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失去了应有的连结或者信任,肯定有不少人终日期盼着那个记忆中的晴天重回。但我想,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要做什么才能回到过去”的承诺,而是在漆黑中牵住彼此的手向着未来前行。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